水為茶之母，喝好茶一定要用好水，可是好水難求，想藏放水得宜讓水變甘甜，《紅樓夢》中的妙玉給了一個很妙的答案：用鬼臉青花甕來藏水！
妙玉是個怪咖？署名「檻外人」彰顯她有著高度的優越感，她自稱為「畸人」，其實內心卻與外界存在對立，她有一套自己的價值觀。用比黃金貴的回青燒製而成鬼臉青，使原本品茗用水的清雅，就如對妙玉所評價：「泥濕未沾風裏絮，梅開已逗意中春」，她是芳潔中別饒春色，雪裡白梅變紅梅。
妙玉認為自己擁有貴族品味，光是用來吃茶的用水，都刻意精心藏放長達五年，更教人猜不透的是水裝的鬼臉青花甕到底是何物？
《紅樓夢》第四十一回中：「妙玉冷笑道：『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，收的梅花上的雪，共得了那一鬼臉青的花甕一甕，總捨不得吃，埋在地下，今年夏天才開了。』」妙玉說他的水是五年前住在玄墓蟠香寺，蒐集梅花瓣上的雪，裝在鬼臉青花甕。妙玉拿出好水待客，展現自己的品茶格調，而鬼臉青花甕看似無異，卻隱藏甕一身的秘語。
鬼臉青花甕到底是什麼？馮其庸（1924-2017）註解：「鬼臉青是一個釉色深青的瓷」，網路百科解釋鬼臉青屬於鈞窯瓷，兩種說法跟鬼臉青真面目差很大！
先從「鬼臉」用詞來看，「鬼臉」出現在明代家具，是辨識明式家具材質是不是黃花梨的重要依據。明初曹昭撰《格古要論》：「花梨出南番廣東，紫紅色，與降真香相似，亦有香。其花有鬼面者可愛，花粗而色淡者低。」花梨木最大特色為木紋，心柴紅褐至深紅褐或紫紅褐色，深淺不均勻，常夾有黑褐色條紋，邊材灰黃褐或淺黃褐色，故使木紋呈現如鬼臉的圖案，這些紋理通常明暗相生、輪廓清晰，每塊黃花梨木上都會呈現這類花紋。
明代徐應秋（-1621）《玉芝堂談薈》卷二十七：「瑪瑙品類多，不同出產有南北，其實一石卵爾，大者如斗，其體質堅硬，碾造費工，若南瑪瑙產大食等國，色正紅而無瑕，可作盃斚器具，生西北者色青黑謂之鬼靣（面）青。」中談到西北出產的瑪瑙為「鬼面青」，為青黑色。如同明式家具中的黃花梨，就有「鬼臉」之稱，兩「鬼面」、「鬼臉」具體道出瑪瑙、黃花梨上紋樣經過歷史文化演繹的過程，源於象徵符號的寓意，進而轉化「鬼臉青」的實體叫法。
黃花梨木的鬼臉與《紅樓夢》的鬼臉青有什麼樣的連結？同名不同形成因素，借鬼臉之名探藏水真身，鬼臉青甕為何藏放水五年不壞反變輕柔？
藏水胎土要堅實，燒成要瓷化，泥門堅實才可藏水不滲出！一般鈞瓷胎土鬆散易滲水，惟官窯器製成精良？官鈞窯為兩次燒成──即器物成型後，坯體先要經一次素燒，然後施釉，再次入窯燒製而成。鈞窯是一種裝飾性很強的藝術釉，需經多次分層掛釉而成，較一般瓷釉為厚。若坯體鬆軟，不經素燒即掛釉燒造，會造成廢品迭出，經過素燒可以在施釉以前剔除不合格的坯體。素燒分高溫與低溫兩種，官鈞釉成於高溫，因此，要求坯體的強度較高，經過高溫素燒，可使胎釉強度一致，或可達藏水不滲之功，然而官鈞藏皇室，妙玉能取用官鈞瓷藏水？
用紋樣比對鈞瓷釉色看得見鬼臉嗎？官鈞窯創燒的釉有如國畫中的潑彩技法，讓釉色在瓷器的胎土上形成流動感，以鈞瓷如此流釉效果如玫瑰紫、海棠紅、天青、月白釉等。鈞瓷釉表色澤璀璨，但鈞窯「入窯一色，出窯萬彩」的流釉效果，但鬼臉藏在哪？
鈞窯釉表瑰麗多彩，即使鈞窯釉藥在乾燥時或燒成初期發生乾裂，後來在高溫階段被黏度較低的釉藥流入空隙填補，產生蚯蚓走泥紋，造成裂紋與縮釉現象，都沒有「鬼臉」的模樣。
清乾隆石華的《古玩正宗祕論》中具體指出：「論永樂宣德成化嘉靖諸窯器：宣廟回青色瓷器聲價雖不及集紅，然亦係藍寶燒成，故對之覺光彩射目，奕奕動人，且宣窯之青乃蘇勃泥青也……回青有一種極深之色，微若紫萄，光怪陸離，俗呼為鬼臉青是也。宣磁亦有之，較之正色回青，遠不及矣，故價不昂。」該書所說的就是明代燒青花瓷使用的青料不同，有從國外進口的蘇勃泥青，也有中國本土產的平等青或回青，而回青燒製後顏色較深，極易縮釉，在當時就被形容「光怪陸離，俗呼為鬼臉青是也」，這是唯一具體而微地記述鬼臉青，直接訴諸明代青花有鬼臉青之名，這也正是文人賞玩青花瓷釉色變換帶來的浪漫景緻。
妙玉所說的鬼臉青衍生的字面意義，具有多重的想像，惟釉色入窯燒成的變化，以及作為釉主題的青料成分，不會特立獨行自行變化產生鬼臉青，其燒製所用青料蘊含極具客觀性形成，同時也讓釉藥具體展現回青扮演的重責！
清代朱琰《陶說》引述明代黃一正的《事物紺珠》:「正德間大璫鎮雲南，得外國回青，以煉石為偽寶，價倍黃金。已知其可燒窯器，用之色愈古。」回青取得困難，原料比黃金貴，由回青燒製的青花瓷必是佳器，而神祕鬼臉青就潛藏在回青和窯內火燒一次的偶然，當釉和火交融，激盪出鬼臉的相見。
清代張九鉞（1721-1803）《南窯筆記》記載：「宣窯一種，極其精雅古樸，用料有濃淡，墨勢渾然而莊重，青花有滲青，鐵皮鏽者。」如同中國水墨畫有其韻味，這段描述宣德窯的青花係回青獨具的滲青鐵皮鏽，過於集中釉的表面就會集結若鬼臉，含鐵量高往往會出現鐵鏽斑，呈星狀點滴暈散，濃重處則凝聚成黑青色、藏青色，甚至下凹深入胎骨，用手撫摸有凹凸不平之感，這是回青青花的一大特徵，形成鬼臉紋樣也就不足為奇了！
「鬼臉青」通用注釋中，搭錯車說成鈞瓷，或釉色深青的瓷。透過鈞瓷宋代創燒到明清的釉藥、胎土並沒有鬼臉更應胎鬆會滲水不宜藏水。鬼臉青用的是比黃金貴的回青燒成，借妙玉說出將雪水放在鬼臉青甕藏了五年水更好，現今確有回青燒成鬼臉青圖案的瓷甕，你也可以試試！
◎收錄於【藝術收藏+設計2021年10月 #169】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