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茶餐茶

大千宴,養生與遊藝之情趣 ──張大千餐茶華麗變身

參加鑒寶節目的來賓分享了一個故事:他在路上看到一位70多歲的老太太提著東西走得很辛苦,於是他前往幫忙。事後,老太太聯絡他,感謝他的幫助,並自稱是某基金會的董事長。她問他是否有興趣購買家中一些名畫,他就以很低的價格買下了一幅張大千的仕女畫。

這幅〈紈扇仕女圖〉畫上有《浣溪紗》的詩句「南國清歌入破時,銀燈如水照花枝。雪膚雲鬢足參差,翠羽漢宮王母使。玉纖團扇大蘇詞,誤他舉舉與師師」,並落有「張爰之」印和「張大千」的款識,落款畫是「乙酉上元」完成!

鑒定時,我問對方乙酉年是哪一年?對方卻回答忘了,乙酉年為1945年對張大千來說非常重要,他剛從敦煌臨摹了276幅敦煌壁畫回(1940-1941年

敦煌之行),此後他畫風用色明顯以石青、石綠、硃砂重彩為主,更創勾勒敷漿打底畫風,他畫仕女的三白(額頭白、鼻樑白、下巴白)畫仕女衣飾時所用的紅色,係他獨特的用色。

著有《張大千:千山大千》作者何恭上說,多年前他到摩耶精舍時張大千請他喝茶,正好由杯子中茶色說到仕女畫的紅色,張大千告知,紅色係將硃砂色加入英國顏料而成。

什麼茶引發這段紅色連結?何恭上拿出一個黃色紙袋上面寫著「香港美香村茶莊」我聞出這鐵觀音,這時何恭上說,張大千生前最愛喝的一款茶,這包茶係張大千的三子張保羅所贈。

鐵觀音源自福建安溪。安溪鐵觀音是福建外銷,通路是香港茶莊。當時分類以K做代號,從K-100到K-104是鐵觀音分級:K-100是最高級的鐵觀音。惟有當時香港國貨公司的裕華國貨、大華國貨,或是香港茶莊有才買得到高檔安溪鐵觀音。

鐵觀音中度焙火,喝起來少刺激性,有很強烈的官韻、喉韻,喝完以後口腔生津又有(官運)諧音是上世紀70到80年代愛茗者心目中夢幻茶,安溪鐵觀音為何受到張大千喜愛?當時他結交的《大成》雜誌的主編有關。

香港《大成》雜誌的總編輯沈葦窗(1918-1995)常從香港帶茶給張大千。1973年《大成》創刊,張大千當時身在美國,為幫助沈葦窗,以四天時間創作大型立軸〈高山長青圖〉送贈,以表支持,更寫明「余囊橐無余,如希急需,葦窗可即變賣,余絕不介懷。」而《大成》雜誌封面,不少為張大千畫作,又兩人友宜情深,茶成助媒。

安溪鐵觀音成為日常茶,有人長年供應,同時他也喝台灣高山茶,當時退輔會主委趙聚鈺(1913-1981)常送他「福壽長春茶」。位於海拔2,500公尺的福壽山,是台灣最高檔的茶,綠色罐子做包裝,長期價格居高,1980年代就已一斤賣5,000元,素有「總統茶」美稱,主管福壽長春茶的大家長,送給張大千這位畫壇巨擘,惺惺相惜,還隱藏了送茶博得畫家好感情的微妙關係。

張大千很好客,大千先生回禮不手軟,曾友人用送禮物換他的作品。那他如何品茶?用哪些茶具?

研究張大千的林政翰指出,大千先生收到的茶具品項多,都會輪番使用,從大同瓷盤到英國骨瓷等。他也會訂製一些瓷器,用於贈禮的瓷瓶,或是作畫所使用的調色盤、筆洗,以及盛菜用的瓷盤等,他曾訂製大瓷盤,用來盛放魚翅等大排場的食物。這些瓷器有的委由蔡曉芳製作,至於泡茶用器,使用瓷、陶不同材質交替泡茶,杯子大部分是陶器,係由陶藝家高東郎製作。

高東郎(1938-),1973年獲美聖若望陶瓷金獎,1976年在國立歷史博物館個展,義大利、日本參展以獨門孔雀藍獲青睞,張大千曾親訪他所創建秦陶藝選作品,高東郎和蔡曉芳都是第一屆窯業工程人員訓練班的學員,邀請各國專家和回國的學者擔任教師,專門培訓台灣有志青年,蔡曉芳、高東郎均出自專業訓練而獲張大千青睞。

曾任張大千護理人員追憶,張大千通常一整天會打散時段喝茶,包括早餐、午餐、下午茶、晚餐和宵夜。他一天會吃五餐,在吃飯或作畫之間,通常畫個20到40分鐘,就會歇一下喝一口茶。此時的茶多半由看護人員泡的,看護的泡茶方式則是由大千先生親自傳授。

有專用茶具顯現張大千識茶知茶的好品味,泡茶有自己的「茶道」,泡茶時,會擺上五個杯子,然後由右到左先倒一點點茶,再來回往復倒茶,這樣可以讓茶湯的濃度和溫度都平均,曾任張大千特別看護人員追憶張大千泡茶的情景,回味茶香在歲月中的芬芳!

張大千不只會泡茶,喜歡美食,還喜歡畫美食寫菜單,由於他不喝酒,長年以茶代酒在宴席中進行餐茶配。同時,備好席間的用茶,他是將茶和餐華麗變身的引領者,近年餐茶配風行成為米其林餐飲中的新寵,張大千宴中以茶代酒走在前端,他更發揮長才將重要宴席親筆寫好菜單交給廚師。如今這些菜單成為張大千主題收藏,更有捐食譜的蓋醫院的美事。

2011年輔仁大學首次公開舉辦醫院募款拍賣會,現任校長江漢聲指出,張大千在1962年完成的食譜《大千居士學廚》由外界捐助為拍賣會募得1,000萬台幣,作為蓋醫院的基金。

張大千的美食菜單,菜餚果真配茶好滋味?餐桌上張大千完全不喝酒,都是以茶代酒,餐席以川菜為主,與鐵觀音中度焙火十分搭配!

2013年「大千宴」選用張大千愛吃的菜餚:蠔油肚條、蔥燒烏參、紹酒㸆筍等,提供大千宴食譜的朱振藩說:「張大千食譜有好幾個版本,有人會以為張大千是四川人,所以食譜菜餚會偏辣。實際上,大千宴的菜餚融合了江南特色食物。張大千在繪畫與對美食的奇才異能,曾被張群形容為『含養生與遊藝之情趣』。」作家李昂將珍藏的頭等獎東方美人,做為「大千宴」的開場,邀集白先勇入席,我以純金壺揭開茶宴序曲。

請白先勇開啓第一抹的茶香,以明代供春形制的純金壺器泡飲,用餐茶華麗變身,清康熙青花瓷杯品茗,古典名器,讓茶宴賓客陳郁秀、向陽及李崗大為驚艷。

美食記憶與文學印記,雖然只有一口或是一句話,卻讓人一生難忘,烙印心田,才喝上一口茶湯,就打開文人話匣與風雅況味。

茶宴的情趣,茶、青花杯、金壺、文人話語,雖屬遊戲,卻有深意,鑑定大千的畫作可歸納年份法則,而遊戲中的餐茶卻蘊藏,仕女圖赭紅姿致,若鐵觀音茶的音韻繚繞,三日不絕!

◎收錄於【藝術收藏+設計2023年5月 #188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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