顧景舟壺身價不凡，用來泡茶果然不凡？對於藏者宋哲三而言，得到此壺也有不凡的經歷。
這把落有「飲龢」款的掇只壺，是顧景舟在1992年送給臺灣大學茶藝社指導老師宋哲三的禮物，這件掇只壺在近30年內，從未公開亮相；卻讓我有機會用來泡飲兩款武夷茶。
顧景舟的壺和武夷茶交融，令我想起聞龍在《茶箋》上形容壺的一段話：「摩挲寶愛，不啻掌珠，用之既久，外類紫玉，內如碧玉，真奇物也。」對於收藏者而言，如果鎖在保險箱裡，只是讓這一個珍奇，放在他們的心中卻無法共享同好。將顧壺視若拱璧理所當然，而今藏家供我把玩品茗，不只是好壺配好茶的雙重享受，更探見顧壺和藏家的一世情。
宋哲三與顧景舟結識純屬偶然，當時宋哲三為了幫紫砂名師譚泉海尋親，結果找到了譚泉海的哥哥留下來的遺物。這事被顧景舟知道了，顧景舟對學生說：「每一次臺灣同胞來不就是為了要買壺？不然就是答應很多事情沒有實現，難得出現一個這樣有守信的人。」自此結下顧景舟和宋哲三紫砂奇緣！
宋哲三初到宜興和顧景舟一見如故，宋哲三說：「顧老很像他的爺爺」，顧老也說：「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。」兩位父子年齡差卻成為莫逆之交。宋哲三每年都要親訪顧老，當他知道顧老有心肺疾病需要氧氣筒，特別從美國訂了氧氣筒送去宜興，可見宋哲三對人真誠。
1980到90年代臺灣瘋宜興壺，許多人到宜興就是要去買壺；但宋哲三以交朋友心情出發，結交了宜興工藝名家如汪寅仙、譚泉海、葛陶中、張洪華等人。宋哲三說，1991年香港辦了紫砂特展，邀請了許多工藝名家展覽，宋哲三向認識的汪寅仙問候，得知她因感冒很嚴重，當時的買氣淡，他直接飛到香港，親自帶了藥給汪寅仙，更用高於市場價買下由張守智與汪寅仙合作的曲壺，宋哲三結交紫砂工藝師，邀他們來台特闢101大樓貴賓室和他們聊壺品茶，共譜紫砂情。
其間宋哲三特別關心顧景舟的生活，多次造訪就近理解了顧景舟製壺的細膩，以製壺練泥而言，外界認為顧景舟特別喜歡底槽青；宋哲三說：事實上顧老看壺選土，對宜興礦土研究很透徹，紫砂是共生礦，透過泥料拼配，經過燒結，形成氧化或還原，壺的成色有所不同，加上原礦不同，燒結溫度差異，也都會產生不同的變化。想藏對壺就得認真梳理，現代製壺有些會添加化學原料，顧景舟強調不添加化學原料，若非就無法保證用壺時，化學原料會不會滲出？
顧景舟對於自用泥料如數家珍，他的每一甕泥料都能說出何時放進甕裡？從哪一個礦區取得？宋哲三回憶顧景舟道盡了大師能成為大師絕非偶然，更重要是顧景舟對壺要求從外觀、手感都兼顧，稍有瑕疵，就打破重做。
宋哲三珍藏的顧景舟掇只飲龢壺，卻是一次意外的偶然天成，壺身刻著：「壬申冬至為哲三兄雅鑒 飲龢 顧景舟 壺叟」等字樣，2014年我到宋哲三的家中，他從保險箱取出飲龢壺，說明這把壺製作的插曲，顧景舟製作這支壺時，天氣很冷，做到一半發現泥料不夠，就讓葛陶中到廠裡拿點泥料來用，壺做好燒結前，看起來無異樣，但燒窯後發現壺蓋夾了黑，看起來是瑕疵，當宋哲三聽到顧景舟在想如何處理這把瑕疵壺時，要求顧老手下留壺。
看見壺後，宋哲三就跟顧景舟說：「顧伯伯這個不得了，裡面好像刻意隱藏了錢，這紋路就像古錢的孔方兄是很好的吉祥紋樣呀！」顧老亦同意這偶然巧合是天意，宋哲三因而得到這把壺後，他回想自己說事業跟投資都很順利。他把這樣的奇妙好運告訴顧景舟，顧景舟回答：「這是老天安排要我做這個壺給你。」
該壺壺型是掇只壺，壺身球狀，直頸，半球形蓋，球形鈕，灣流，橢圓把，通體紫色，造型古樸莊重，此壺型在既有道統建構，至顧景舟發揮極致，掇只壺的「掇」解釋是「疊」。掇只就指壺鈕、壺蓋、壺身皆呈球體，三個球體疊起來，此壺由清代邵大亨（1796-1860）所創，到了近現代已成為宜興光貨製壺者必修的壺型。器身款識是顧景舟用他獨特的三刀法刻字。一把壺成型後，許多人都要描圖再刻劃字成紋飾，但顧景舟不描就上手直刻了「飲龢」兩字，他一刀直接下筆，充沛行氣，壺不只是因字而貴，此壺得天獨厚，製壺刻款全出自顧景舟的手筆。
飲龢掇只壺是宋哲三珍寶，壺訴說他的紫砂奇緣，壺帶來好運，他特別珍愛平日不輕示人，惟獨厚我的要求，二次用該壺品茶，2014年及2023年兩回都帶武夷茶泡飲，每每看見，壺的氣韻，好生憐愛，有幸藏家願意供壺泡飲，看茶湯從彎流如注而出，茶湯琥珀透明，岩骨花香撲鼻而來。壺身遇熱紫玉色澤隱約乍現，頓時體味這是生命的香氣何等高雅。
珍藏飲龢壺的分享，誠如宋哲三從文教事業投入茶藝文化的初心，始於分享茶藝，分享茶的甘露美好。他曾擔任臺大茶藝社指導老師，為讓學生了解紫砂，拿著攝影器，到宜興錄製顧景舟製壺技法，請顧景舟現身解釋壺的精深奧妙，剪接播放給學生看；1993年更促成顧景舟來臺講學，現存顧景舟漫步在臺大椰林大道上的景象，就是兩岸空前的一次紫砂盛事。
宋哲三帶動學生品茗泡茶風氣，使用紅土紫砂泥料，設計製作三款壺，作為茶藝競賽的獎品，宋哲三說，泥料敦請顧景舟挑選，指導壺型，倒把西施壺就是顧老推薦誕生，推廣的壺器成為只送不賣的壺。
擁有顧景舟贈壺是宋哲三的奇緣，以身價千萬的壺供我泡飲武夷茶是我品茗的奇緣！不凡的掇只壺加乘出不凡的清香甘活醇。
◎收錄於【藝術收藏+設計2024年2月 #197】
